【撰文／葉佳慧；攝影／盧大中；圖片提供／鄭家琪】

我說的是事實！那時候的女工、作業員，不是滿手髒污、工作環境差，不然就是風吹日曬，可是當繡工，不但可以吹冷氣，工作的地方更是乾乾淨淨，還規定要穿白襪子，說真的，沒得嫌了啦！」拿出少女時期剛進入公司當繡工的照片，劉千韶彷彿掉入時光隧道裡。從原本的抗拒，到後來嶄露光芒，從一個小繡工，搖身成為公司內研發、設計的靈魂人物，40年歲月都奉獻給刺繡的劉千韶老師，其人生就有如一幅華美錦緻的刺繡，慢工、細活，一針一線地，縫出自己的人生路。

繡線可不只有取材自動植物纖維，甚至連金屬也能善加利用。

精緻繡工 為精彩時刻喝彩

刺繡工藝在中華世界裡，至少有二至三千年歷史，且與常民生活息息相關，有布衣，就順理成章發展出服裝綴飾，並且因地、因時、因人，發展出刺繡各式各樣不同的花紋、色彩、質料：例如蘇州的蘇繡、湖南的湘繡、四川的蜀繡等等，是大陸地區耳熟能詳的名繡。而刺繡工藝在臺灣，由於早年百姓生活辛苦，因此耗費工時的刺繡工藝，大多用於八仙彩、戲服、神明衣飾、嫁妝飾品、孩童兜帽等特殊場合或節慶，然而令人訝異的是，劉千韶所精熟的領域刺繡並非華人世界的繡品，而是來自東洋的和服腰飾。

眾所周知，和服是日本女性最為隆重的傳統禮服，不僅在材質、樣式、圖案、花紋上，都有講究的細節，甚至還有職業的「著付師」，是一門專門協助他人穿著和服的專業師傅，由此可見日本人對和服的重視；而和服裡最重要的，同時也具有畫龍點睛效果的，當屬腰帶。

各種色澤、材質的繡線，是劉千韶珍藏的寶貝。

各類和服不但有不同的腰帶搭配，不同綁法也各有象徵意義；而腰帶的搭配不僅能夠創造整體美感、抬托身形，更顯主人的品味與禮節。因此，一條腰帶的造價經常高過整體和服，不論在作工、配色、材質的選用上，都是極盡考究之能事；而一手包攬圖案設計、素材選用、花案配置、材質開發，並且決定繡法鋪陳的重責大任，正是劉千韶的工作。

繽紛繡線 捻出千變萬化

劉千韶把身後的木櫃一拉開，讓人赫然發現，原來這一個個寬扁的抽屜，裡面裝著的竟是一卷又一卷的線材，每一個顏色由深到淺、從暖色調到冷色調，規律、整齊地排列著；光是一個綠色，恐怕就不只有30種的變化了。「不止這些，後面還有呢！」劉千韶往對面的鐵櫃走去，推開拉門，一束束的線材整齊堆疊，遠比手工藝材料行裡的選擇，更琳琅滿目，更讓人無從下手。

如果說畫家可以用洋紅色、黃色、青色的三原色，神乎其技地調配出自然界所有的色彩，那麼劉千韶的配色工程，絕對要比畫家更甚艱鉅！任何繡線的顏色調配，都得靠著重新撚紗才能創造，不論是單股配單股、多股配多股，或者是一種線材單股、一種線材多股，甚至是從一整團的羊毛原料開始，劉千韶都得學著搭配、重整；而線材的質料變化之多，絲線、麻線、羊毛、棉線、金箔……甚至是三角彈簧、亮片、緞帶等，都可以成為刺繡副料的選用，進而營造出變化更多、更戲劇性、更立體、更寫實的特殊效果；若再加上各種繡法的運用，例如盤金、結籽繡、山形繡、搶針、松針等等，刺繡就絕對不是外人想像中的枯燥、殺時間，其必須融合的技法應用、美感直覺與配色能力，完全不輸給任何一種純藝術領域。

劉千韶指導的學生作品，最後利用盤金技法來突顯雞冠輪廓。

分寸拿捏 刺繡不只是女紅

劉千韶挑起鐵盒子裡的一條金線，用雙手的大拇指、食指輕輕一拉，原本圓形的紗線竟然立刻拉成了卷曲的彈簧狀：「你看日本人的頭腦有多好，怎麼可以去找到這樣的東西來當作線材！」劉千韶自己也忍不住佩服這些精益求精的日本客戶，他們為了追求極致的美感，可以遠從世界各地找來不同的緞帶、金屬、線材，然後請劉千韶替這些素材找到新的處理方式，並透過各種不同的繡法，展現在腰帶上。「京都喜歡衝突活潑的撞色搭配；而東京則鍾愛深淺變化的雅緻呈現。」和日本客戶交手多年，劉千韶精準地掌握了日本不同地區的客戶喜好，而她自己也在這樣的揣摩過程裡，漸漸走出對設計品味的掌握。因此，當劉千韶回歸家庭照顧孩子，加上市場沒落而離開公司時，她對於刺繡的專業與喜好卻一點也沒有改變，乃至於當臺中市立葫蘆墩文化中心編織工藝館邀請劉千韶開班授課，擔任刺繡講師時，前東家非但沒有刁難和服腰帶刺繡乃專業的商業機密，甚至還特別到現場關心祝福劉千韶，希望劉千韶一身的好本領可以被看見，因為劉千韶的刺繡不只是「女紅」而已，如此精緻的刺繡，絕對是一門非常專精、專業，早已經脫離「民俗工藝」的一門藝術了。

劉千韶是臺灣第一個因刺繡工藝而被文化資產局列為保存個案的刺繡職人。

一針一線 傳承細膩之美

從繪圖、描圖、選布、上繡框、配色、捻紗、刺繡，過去的劉千韶被日本師傅這樣一步一腳印的教著、帶著，現在輪到她自己也是這樣子，幫刺繡班的學生設計圖案、挑線、配色、捻紗、收尾；而明知道刺繡這門藝術，是很難在這工業化、電子化的時代裡被復興，可是劉千韶還是毫不猶豫地買下前公司歇業時剩留的所有線材。問她，繡了四十年的刺繡，辛苦嗎？後悔嗎？或者，眼睛不吃力嗎？劉千韶笑了開懷：「記者每次都等著看我穿線穿不過的笑話，可是，我好像沒有出槌過耶！」瞇著眼睛，劉千韶右手上、左手下，穿針引線沒停過。對於一個終身以刺繡為業的職人，刺繡不辛苦，教學不辛苦，然而看著這些線材沒人懂、沒有媒介可以發揮它們的美麗，才是劉千韶心裡最隱約，但卻也再明白不過的難受。

利用繡線的色彩變化與繡法，傳遞出中國古典畫風的神韻。

【完整內容請見《悅讀大臺中》2014年5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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