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報╱胡又天】

1991年，有一款戰略遊戲《銀河帝國傳》，跟《三國志》差不多，只是改在宇宙。它各方面都稱不上好，但我記得它說明書裡，有幾段歷史介紹，講述各個世家和帝國的紛爭由來。當年八歲，還沒看過幾本小說的我，就被這些文字吸引住了。

我看了很多遍，玩遊戲時也代入了文中角色去想像誰終於對上了誰，儘管我發現這遊戲其實根本沒有劇情，那些角色都只是一張臉和名字、數據，但我就因為說明書裡幾段「歷史」而記住了它。換句話說，說明書竟讓這款不好玩的遊戲變得好玩了一些；或者說，它補上了作者沒能寫到遊戲裡的許多想法，有時候這比遊戲本體更耐人尋味。

1993年，大宇出了一款轟動武林的戰棋遊戲《天使帝國》，角色都是美少女，遊戲劇情很搞笑，很多無厘頭的橋段，讓本應沉重的戰爭顯得輕鬆；另一方面，說明書上，有好多篇寫得很認真的背景故事，介紹那個只有女性，靠飲「天使之泉」來生育的世界，還有兩大國的歷史與人物，我看了很多很多遍。

現在想想，那時候他們學日本，真可說是差一點就青出於藍了。《天使帝國》比很多日本人都早地集成了業界後來總結的「萌要素」，就是各種讓人萌生喜愛、遐想、迷戀，但又不及於亂的形象；它創建一個獨立的世界，說明書和遊戲又分別拉開認真和搞笑兩條路線，這便可以支援各種各樣的同人創作，讓製作組能與玩者、同好一起把這個世界與相關產品經營得愈來愈豐滿。

很可惜，大宇沒有把握到這個商機。千呼萬喚始出來的《天使帝國》二代，說明書不如一代用心了，遊戲中角色的言行，也沒有發展出讓人印象特別深刻的劇力；雖然它比一代精美又耐玩許多，但「萌」的程度，或者說，創世的熱情減退了。它也有出漫畫，美工林大甲畫的，發表在《電腦玩家》上，很好笑，我看了超多遍，只可惜太少了。如果那時有更多，不論會不會大成功，至少我是必定會買的。2002年它出三代，換了個時代背景，彼時我已玩過許多更認真經營故事的遊戲，玩了幾關，感受不到有什麼特別的心意，就不玩了。

那幾年，也不只是台灣和電腦遊戲，美國、日本、香港的各種大眾娛樂產品，都有許多在先前「沒樣自己想」橫衝直撞的成功之後，陷入了「有樣學樣」照抄先前模式去穩賺的保守狀態，愈做愈沒趣。僅少數人對症下藥，匯集了才能、見識與資本，另開新作或重啟舊作，做出了新氣象，成為走出低潮期的表率。

不幸的是，台灣和香港卡在資本上，而無人能夠成為這批表率之一。更不幸的是，儘管今天已經有愈來愈多人系統地認識到文創的核心在故事與「說故事的心意」，我們的資本仍大多鑽在錢眼裡面，藉以抗拒一切改革，沉淪在吃老本的永夜之中。他們還記得說明書裡幾段虛構歷史曾帶給我們的浮想聯翩嗎？

【2014/06/15 聯合報】@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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