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作者從故事的源頭說起:為什麼人類會有乳房?畢竟所有的哺乳動物中,只有人類女性會在青春期便長出這樣固定的兩堆脂肪組織,其他動物只有在哺乳期間乳房才會隆起。從演化學者的爭論跟乳房究竟有何功用開始,各種關於乳房令人驚奇的事實與研究不斷揭開。它們的發育時間愈來愈早,尺寸愈來愈大,乳癌的發生率也不斷攀升,即便男性也難以避免。
本書可以說是我們身體一個特別部位的環境史,關於現代生活如何改變我們的乳房,以及我們的健康。乳房是健康變化的先兆,拯救乳房就是拯救我們自己。
海軍能解決乳癌之謎嗎?
對待下游的人,一如你期望上游的人怎樣對你。
──貝瑞(Wendell Berry),《公民證書》(Citizenship Papers)
這名字聽來有趣:列尊營(Camp Lejeune)。在北卡羅萊納州海岸沿著海軍陸戰隊基地的路標,指著通往射箭場和保齡球館的方向。好康大道(Holcomb Boulevard)上的漢堡王(Burger King) 則懸著水果凍飲的廣告,我簡直以為馬上會看到奪旗遊戲(Capture the Flag,歐美傳統軍事遊戲)了。有一剎那,我覺得這裡好像夏令營,後來我才明白正好相反,傳統的美國夏令營是以軍營為範本發展出來的。想想看:有制服,有食堂,要吹起床號,還有各種帶兵打仗的遊戲,不是軍營是什麼?
說到住,人們不是住在列尊營裡,而是「駐」在裡面。這裡是十五萬名海軍和水手及其家人的家,占地六百四十平方公里,其外緣可見第二海軍陸戰師訓練的證據,比如(前)手榴彈課程場地、灘頭要塞攻擊區,當然還包括火焰坦克和火焰噴射器射擊區。(這個玩意兒暫時還不會列入夏令營的節目。)這些訓練場地或許讓美國得以保持強大,卻也讓美國的大地浸滿了不穩定的有機化合物。這些區域,再加上基地其他數十個區域,目前都被畫入美國環保署的優先整治表(National Priorities List)內,也就是所謂的超級基金名單內。
很不幸的,這基地承受最嚴重汙染的地方,正好跟它的飲水水源區重疊至少三十年之久,從一九五○年代中期一直到一九八○年代中期。有「泥濘營」之稱的這個基地,是由一大片的溼地和砂石含水層所構成,而新河(New River)則緩緩由其中向下,朝海洋流去。在基地一個稱作海德納特角(Hadnot Point)的工業區域,油桶靜悄悄地把近二百萬加侖的汽油流洩到地下水中,造成一攤估計約有四點五公尺厚、八百公尺寬的汽油層,而其上方則是第六○二號井,在一九八四年供水給八千人使用,卻發現苯含量高達三八○ppb,是這種人類致癌物法定限額的七十六倍。
海德納特角是油庫,是這個基地存放汽油之處,這裡也是第二維修營修理戰車、吉普車和其他軍事車輛之處。自一九四○年代起,除了汽油之外,它還存放破漏的工業氯化溶劑貯存桶,尤其是用來為機械除油的三氯乙烯(TCE)和四氯乙烯(PCE)。路邊則是基地的垃圾場,是丟棄或掩埋那些溶劑及其他廢棄物的地方。有些井受到的汙染比其他更嚴重,但依照慣例,來自許多井的水經混合後再由中央處理水廠分別傳送給家家戶戶和各營房。
長久以來三氯乙烯和四氯乙烯一直被視為可能致癌物質,法定飲水含量上限是五ppb,只是這個標準一直到一九八九年才制定。雖然軍方在一九八二年已經得知此地飲水可能有受汙染的危險,但卻一直到一九八四年底才開始定期檢查汙染物的含量。當時的井水分析顯示三氯乙烯含量已經達到一六○○ppb。當地小學的自來水含量達到一一八四ppb,是飲水汙染案件代表地麻州伍本(Woburn)市(就是暢銷書及電影《法網邊緣》﹝A Civil Action﹞的故事背景)的五倍。
列尊營非但是「隨時待戰的海軍遠征部隊之家」,也成了美國史上飲用水源汙染最嚴重之地,因而聲名大噪。這數十年來,共有七十五萬人喝過當地的水,在那裡洗浴和游泳,並呼吸其蒸氣。
這個基地正好也是有史以來男性乳癌確診的最大群集的中心點。我們能得知這點,不是因為美國海軍陸戰隊之故,甚至也不是因為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旗下負責評估汙染對健康影響的毒物及疾病管理局(Agency for Toxic Substances and Disease Registry)提供了資料,而是拜一名運用網路連結的病人巴坦(Michael Partain)之賜,他稱自己是「第一號」病例。
巴坦育有四名子女,他在佛羅里達首府塔拉哈西(Tallahassee)擔任保險理賠公證員。二○○七年,三十九歲的他左乳診斷出有腫瘤,做了部分切除和八回合的化療,接著他發生了「性腺衰竭」(gonadal failure),也就是沒有能力製造睪固酮,這對身為海軍子弟的他當然非同小可。「我從不知道男人也會罹患乳癌,」巴坦說:「我一直在想,究竟自己做了什麼,竟會這麼倒楣。我不菸不酒,喜歡當背包客和童子軍活動。我家族也沒有乳癌的病史。」
在巴坦確診之後不久,他父親來電,要他打開電視。電視正在播報關於列尊營汙染以及此事可能與淋巴癌和其他疾病有關聯的報導,這是他們倆首次聽說列尊營受到汙染。巴坦就是在那裡受孕和誕生的。「我立刻就明白我受到汙染,也猜想說不定這是我罹癌的原因,我應該不會是唯一的一個。」巴坦在當地媒體公布了他的病情,不久就接到阿拉巴馬一名傳教士的電話,他幼時住在和巴坦同一區,而且兩人居住的時間也一樣。傳教士是「第二號」。
巴坦用Google搜尋罹患乳癌的男性資料,很快就搜到密西根一名同病相憐男子的照片。巴坦說:「他的胸膛已經切掉一半,海軍制服披在他的手臂上。我看了只能說,老天爺啊!」不用多久,他就找到二十個和列尊營有關的男性乳癌患者。CNN訪問了他們,也報導他們相信自己的病是海軍基地的飲水受汙染所致。一夕之間,又有二十個人和巴坦聯繫。很快的,這樣的人數達到五十。
到本書出版之時,這樣的患者已經達到七十一人,而且這個數字每個月都會增加。(也有許多住在基地的女性罹患乳癌,但這還有什麼稀奇?)這些男性的癌症是否真和列尊營的飲水有關?雖然已經發現兩百多種化學物質會讓實驗室動物的乳腺長出腫瘤,但要把化學物質和人類的疾病做出聯結,卻是極度困難。許多專家都說,目前只能證明一種環境因素會導致乳癌,那就是輻射。如果研究像巴坦這樣的男性能讓我們對癌症有新的見解,這可以讓我們對環境醫學的看法──尤其是對乳癌的看法──有深遠的改變。
在西方世界,自一九六○年起,不論男女的乳癌病例每年都會增加一%至二%(除了過去十年女性乳癌罹病率曾短暫下跌),儘管男性罹患乳癌依舊非常稀少。相較而言,每出現一百個乳癌女病患,才會出現一個男性罹患乳癌。但諷刺的是,解開這個疾病之謎的反而可能是這些男人。在研究乳癌和化學物的關聯之時,研究男人比研究女人容易得多。男人罹病的危險因子不會受到青春期年齡、生育史,還有荷爾蒙輔助療法等事物的影響,他們只是罹患罕見疾病的男人,而罕見疾病比較容易追蹤造成它的環境因素。這一群人和其他群集不同,在統計上有其重要性。
「我們鶴立雞群,與眾不同,」巴坦說。
(本文轉載自佛羅倫絲.威廉斯新書《乳房:一段自然與非自然的歷史》,由衛城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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